与何梦一样,马兰也是住院当天就做了手术,之后就去了监护室,夏花没有过多的时间了解她先前的情况。
眼下她的家属都在这里。夏花也想找他们了解一下情况。她过去也收过重症肝炎的孕妇,大抵都是从偏远地区转来的,产检都没怎么做,更没抗病毒治疗,都医院,医院一检查便像甩烫手山芋般火速转她们这来。
这些孕妇大抵都家庭条件差,文化素养低,可马兰这家人看起来和这些不沾边啊,她丈夫肖均内敛谨慎的气质,一看就是体制内的工作人员,女儿这些天因为母亲的事情心力交瘁,可身上那种浑然天成的娇骄气息,很容易让人看出她是条件良好的城市家庭的独养女,至少过去是。
前面才听了陈灵说母亲可能会死,眼下夏花又问怎么拖成这样,肖莹莹毫无征兆地大哭起来,丝毫不加掩饰,任涕泪横流,像个受了委屈的孩童般,肖均急着抽纸巾给女儿抹眼泪,她匐在父亲肩上,抽抽噎噎地说就是妈妈太过任性,说什么怕她以后孤单,非要给她留个手足,还不听医生劝,才会搞成这样。母亲这辈子总觉着自己是对的,什么都是有理的。可她现在都24了,还要什么“手足”。
她说母亲发现有乙肝小三阳很多年了,医院检查过,肝功都正常,病毒量也不高,便也没重视。
她去外面上大学那一年恰逢单独二胎政策放开,她母亲是那个年代里罕见的独生女,有了这个单独二孩的政策后,父母便商量生老二的事情,说只有一个孩子,要是他们走了,她以后就没伴儿了,有个血亲在,自然是好互相照应。她知道了自然是反对,她那会都上大二了,有恋人有朋友,她根本不缺“伴儿”。她一开始听妈妈这样说,以为是自己外出上学了,父母孤独,反正她上学的地方离家不算远,一有假就坐高铁回来陪他们了。
可她看到家里的叶酸和爱乐维,知道父母是动真格的了,也找他们吵闹过,父亲安慰她说有了老二也会一样爱她,母亲则说还不是为了她着想。
她也发了飙,说现在养个孩子多费劲,父母都在事业单位,又不是高收入人群,以后他们年级再大些更没精力了,谁来照顾老二。她以后也会有自己的家庭,难不成她以后又要照顾父母,还要帮衬弟妹,反正她坚决不接受!
母亲和她大吵一架,说自己就是吃了独生子女的亏,一辈子都没个手足,肖莹莹的外公外婆从生病到过世,全程只有她一个人操持照料,她知道独生子女有多难。丈夫就有好几个兄弟姐妹,什么事都能商量着来多好。母亲骂她自私自利,就是因为当年计划生育政策只能生一个,什么都将就着她,才把她惯成这样。
肖莹莹愣了,自己的小名叫一一。父母说因为她是他们唯一的孩子,是他们一心一意爱着的宝贝,所以取了这个小名。可她现在才知道,这样的“唯一”不过是计划生育政策下的迫不得已,这样的小名何其讽刺,她哪是他们的唯一!
她开始和父母冷战。毕业前夕,她和初恋男友因工作地发生了分歧,对方希望她能到他的家乡发展,他也是独生子。可她选择回到天城市,毕竟父母就她一个,她不想他们老了以后孤零零地留在这里。因为距离问题,她只得和相恋了四年的初恋分手。
父母前些年给她买了套房,她工作的地方离那不远,便一直住在那里,一有空就回家,虽然心里始终有个疙瘩,可毕竟是一家人。
母亲一直没怀上,她也没再过问,毕竟这年头好多年轻夫妻怀个小孩都那么费劲,要不那些生殖辅助中心的生意怎么会那么红火。父母都这个岁数了,要孩子也是一厢情愿的事情。
有个周末她带了母亲最爱吃的卤鹅回家,可母亲一闻到味就吐个不停,她愣住了,看到父亲欲言又止的样子,她什么都明白了。
更让她接受不了的是,母亲担心年级大了胚胎不易成活,就种了两个,这两个胚胎都存活了。这意味着,她将一下多了两个“手足”。
因为有乙肝,建档时医生也给母亲说了建议口服抗病毒药物,可她没重视,说自己的乙肝都好多年了肝功还不是一直都没问题。她怀孕到28周了,医生又给她说吃替诺福韦酯做母婴阻断,她看了药物说明书上可能存在的副反应就拒绝了,说她肯定是要做剖腹产的,新生儿可以打球蛋白阻断,不会被传染上。医院前的几天就已经不舒服了,可她非说自己是这几天吃了螃蟹又吃多了柑橘才这样……
她就是这样,什么都要一意孤行,什么都要按她自己的意思来!
肖莹莹还在不停的抱怨母亲,可看到母亲裸露在外面的半只胳膊,还是小心地帮她掖了回去。看到母亲愈发枯黄的身体,周身插便了勉力维持生命的各式管道,一时间又红了眼眶。
眼下,母亲活得太艰难了。她不过是盲目自信了一些,可也不该落得这样凄惨,说到底,她不过是生了二胎而已。
肖莹莹也没想明白,就像母亲说的,她这乙肝好多年了,肝功一直都没问题,怎么这么快就走到这一步了。
夏花边安慰着这个情绪复杂的年轻姑娘,边给她解释其中缘由。怀孕后内分泌系统剧烈变化,使得激素代谢加重肝脏负担,孕期新陈代谢率升高,营养物质消耗多,胎儿产生的代谢产物也需要母亲的肝脏进行解毒,这些都会加重母亲肝脏的负担,肝脏又是一个“哑巴”器官,不到崩盘那一刻不会提前报警。
探视时间结束了,夏花和马兰的家属一块走出了监护室病房。在那道铅门被关闭前,夏花看到肖莹莹扭过头,马兰的床位正对监护室的大门,在视线被彻底隔绝前,她又望了望被束缚带捆缚在病床上的母亲。
肖均说一会要去儿科看孩子,问女儿和不和他一起去,肖莹莹没做声,只是有些迷惘的看着前方,那眼神像小鹿一样迷惘易碎。而她看的所谓“前方”不过是一面空墙。
肖均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向楼梯口走去,明明是平地,可步履虚浮,踉踉跄跄。
夏花初次见到肖均是他陪妻子来到科室那天,距今不过几天的功夫,一个人居然可以老得这样快。原来“一夜白头”不是只存在武侠小说里。
马兰还在监护室住着,这样的危重孕妇,历来都是多科室协同诊治。这天下午,重症医学科再度对马兰发起多学科会诊,这次除了产科和感染科外,还特别请了肝移植团队。
马兰的情况很糟,虽然目前有人工肝支持,原本是指望让她的肝脏得到充分的休息,为肝细胞再生赢得时间,但目前的评估结果来看,她的肝脏损害的情况太重,迟迟不见有恢复的迹象,眼下只能考虑肝移植,这个人工肝还得继续维持,等找到肝源了,并且移植成功了才能撤下。
这天的会议,肖均和女儿都有参与,问他们意见的时候,这两人都表示支持。可当他们询问到肝移植的具体费用后,都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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