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22
小艺找我倾述的时候刚好是2.14，西方情人节。
她说她谁都不敢告诉，选择告诉我是因为我妈妈也是这个病过世的，更能理解她。
我说你不怕我也远离你，鄙视排斥你？她呵呵干瘪瘪的笑了两下子，“如果这样，我也只能认了”。
我心里一时不知什么滋味。
01
我一个人走在冷风中，周围到处是拿着或鲜花或玩偶的情侣。
2.14，情人节，一个适合有情人的日子，一个充满浪漫和爱的日子，一个我原本打算见他家长的日子，却因为我过不了自己的心理关和他坦白了我的身体状况而导致自己孤身一人的日子。
是的，我的身体状况，我，有乙肝。
小学体检知道自己是乙肝病*携带者，因为家族里有长辈是乙肝患者，从其他亲戚对他的态度中，我隐隐约约觉得这似乎是一个让人忌讳的，甚至恐惧的病，自此埋下阴影。
初中时期一直都在吃健肝灵，高中时可能压力大影响了病情吧，病*一直挺高的，有6-7次方吧。就开始吃抗病*的拉米夫定，两百多一盒，一盒14片，一个月要吃两盒，一个月单一种药就多了，就这样吃了三年，然而病情却没有多大改善。
随着年纪的增大越来越觉得这是个不能见光的病，焦虑日益强烈。高考前夕，甚至瞒着家人在一本中医书找了一个偏方去药房照着拣了几副中药喝，妄想这样在高考体检中可以侥幸的不被检查出来。
然而妄想终究只是妄想，因为肝炎，我报不了我喜爱的师范专业，所能选择的专业大大受限。
大一体检，和几个同样身体状况异常的同学站在一起，那瞬间觉得这个世界对我充满了恶意。
02
我来自一个相对发达的地区，而大学所在的城市则属于落后很多的城市。不知是否因为这个原因，这里的小伙伴没有我想象中的那样对我各种排斥、白眼；相反，他们对我们这几个同学都很友好，一点没让我感觉到自己其实是一个病人，一个患了人人害怕的疾病的病人。
她们说：
有什么关系呢，又不会死人？
怕什么？这个一起吃喝玩乐没关系的啊。
你想太多了，如果某天我排斥你绝对不会是因为你身体有病，那肯定是你脑子有毛病了我才会排斥你。
……
那几年的时光让我觉得自己是正常的，和大家没有什么不同，也没有背负一个不可言说的秘密。
直到毕业后我成了一名职场人士。
03
公司通知下礼拜一体检的时候我的心里咯噔一下。
这公司入职的时候是没有要求体检的，我还一度觉得自己运气挺不错的。没想到在我入职快一年的时候突然有这要求，美其名曰公司要逐步完善各种制度。
完善不完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体检结果出来那天下午，同事看我的眼神就不同了。
小公司里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体检结果是人事部去领取的，我还天真的想：还好知道的人不多，我少点和别人接触降低存在感不主动和别人攀谈应该没事吧？
事实证明果然是天真的想法。小公司里一个人知道和全部人知道，中间是划了等于号的。
“诶诶，听说没，她有乙肝呢。”
“谁？”
“她啊，小艺。难怪总觉得她皮肤偏*呢。”
“我也看到她体检报告，大三阳呢，啧啧”
“离她远点啊，这玩意儿传染。”
……
窃窃私语越来越多，我努力让自己看上去表情正常的和大家打招呼，但天知道我攥紧的手心满是汗水。天知道大家逃避的眼神和微微错身的动作，让我多么难受。
一个礼拜后，人事主管找我的时候，我没有意外，也没有异议的接受了公司的安排。
“考虑你的身体状况不能过于劳累，需要多休息，建议你先回去把身体养好……”
后面的其实没太仔细听也没有必要了，即使公司没有这样变相的让我离开，我也熬不下去，我受不了那种被众人排挤孤立的感觉。
有人可能说为什么不去劳动局投诉公司？
这个想法只在脑海中闪现了一下就被我否决了：即使投诉成功了，又如何呢？勉强留在公司受所有人的孤立排挤吗？
04
之后我在家歇了接近一个月，然后才开始重新找工作。
无一例外的，有适合我岗位的公司都需要体检，区别在于有的只检查肝功能，有的则需要检查两对半——尽管国家后来有出台了相关规定，非饮食行业和其他特定岗位不需要检查两对半。
庆幸的是我的肝功能检查是正常的，就这样进入了一家相对感觉稍微没有那么严苛的公司，最主要的是它只需要入职体检，过后不需要每年复检。
我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一线光明，我很感激公司，因此工作很勤恳，三年内拿了两次优秀员工奖。
那一刻我是很满足的——我不求获得多大成就，只求安安稳稳做好一份工作，哪怕只是一份很普通的工作。
撇开工作不谈，人生大事就成了家里长辈最关心的问题了。
因为心里埋藏了一个不能说的秘密，我都尽量避免和别人有过多接触，朋友也不多，更不用说恋爱这么奢侈的事情了。于是某天蓦然回头一看，发现自己就这么成了一个大龄的母胎单身狗。
于是亲戚朋友开始各种轰炸各种介绍。我既期待又忐忑：他们会给我介绍个怎么样的人，对方会嫌弃我吗？哦不对，我要不要和他坦白呢？
因为找不到人出主意，我心里就很为难，也很不安，要不要告诉人家呢？不告诉，会不会是骗婚呢？如果等双方有感情了再坦白，更加伤人伤己吧？
告诉呢，那，这相亲估计十有八九是要凉凉的。
于是在相亲的前一天晚上，我在网上找了很久很久，看到很多网友事迹，都是说要坦白，人家有知情权，隐瞒病情的人太可恶……
第二天我看到那个斯斯文文略带紧张的男生时，不知为什么一下子就想通了不纠结了：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瞒也没有用。
当我看到他听到我老实坦白的话后慢慢变红又转白的脸色，突然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我说我不期望我们可以“做不成情侣做朋友，但拜托你帮忙保守我这个秘密”。
他点了点头。
我自嘲的想“起码这人没有很大嘴巴的给我到处传唱，我运气还没差到极点嘛。”
介绍人问我的时候我只说了一句不合适就没解释了。
这样的事情后面又陆续发生了几次，然后，我就被贴上了“眼光高”的标签了。
05
阿余是我旧同事的现同事，和我同年，不高，不帅，家境一般。
第一次见面时我怀着一种试探，以及自暴自弃的心思毫不淑女，不加掩饰的啃鸡脚。
阿余当时的表情先是一愣，然后笑了，笑得很开心。我那时默默的想笑吧笑吧，反正没戏。
谁知后面越聊，越觉得我们有太多共同语言，共同的兴趣爱好。*使神差的，我那句到了嘴边的“我有乙肝”绕了几圈后，没有说出口。这次，我想做个不诚实的坏人，*一把。
阿余和我一样，母胎单身多年的单身狗，我是因为身体原因——当然，我用别的借口搪塞过去了；他则是因为工作和个性，死宅的理工男，身处和尚庙，又不爱交际。
我们的相处没有那么多的浪漫情节——都不是有浪漫情怀的人，也不是青春慕艾的年纪了，这个时候现实比较重要。
吃吃饭，逛逛街，聊聊天，聊聊工作，聊聊彼此，也算是一个了解的过程不是？
虽然都是成年人，但是我们都是内敛的人，并没有电视里演的小说里说的那样没几天就牵手亲吻上床。
我还记得，第一次牵手，是在相处了一个月之后；而亲吻，是相处第三个月后，万般滋味在心头。
那个场景，我记得很清楚，毕竟，这是我的初吻，毕竟，那时我的心情其实很复杂：想的不是什么旖旎的念头，而是，这么亲亲，不会传染吧？不会的吧？
因为心里有事，所以我对这个事有点抵触，阿余只觉得我害羞，也不勉强我。
很清楚的记得，那天是2.14，情人节，我俩正式在一起七个月。那天，这个不浪漫的人兴冲冲的给我准备了礼物，约我去了吃饭。
然后告诉我，他和家里人已经说好了，明天带我回去，大家互相认识。
他那么开心，那么积极，对未来那么憧憬，我觉得自己真的是一个极坏极坏的人，一个刽子手，杀了他的梦，杀了他的爱，他的付出。
没错，我已经决定了对他坦白。
因为，我觉得这样隐瞒着的感情是不牢固的，很自私，太伤人。
“乙肝”两个字含在嘴里咀嚼出了苦味，终于在他又一次试图表示亲吻意图时，脱口而出。
我甚至不敢看他的脸，他的眼睛。
像静止一样的时间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他一句沙哑的“让我考虑考虑”。
06
二月底的时候，小艺再次找了我。
她说阿余前两天找了她，说考虑清楚了。大家都处了这么一段时间，双方都有了一定的感情基础，相处得也很愉快，他不介意我的情况，可以继续发展下去，那天只是太突然一时转不过来。
我问她怎么想。
她默了一瞬，“其实，其实我没想继续下去……这个病，会传染……他现在虽然这么说，但是，心里肯定存着一根刺……以后发生的矛盾，争吵，这个病都会成为一个导火索……”
对于她的这个决定，我居然没有太惊讶，因为我知道，这个病是她的心病，她自卑，怯懦。
但是我却劝不了她什么，心病还需心药医，自己走不出来，说再多，她依然还会绕进去。
据不完全统计数据和权威资料显示，中国乙肝病*携带者有1.4亿人左右，乙肝患者有几千万人。
我国是一个乙肝大国，你身边生活的人群中就有很多的乙肝患者或者病*携带者。数量这么庞大的一个群体，难道一个个都不学习不工作不结婚生子天天只能在自怨自艾中度过吗？
而且乙肝的传染途径主要是母婴血液还有性传播，日常的接触是不会被传染的。国家也取消了入职乙肝两对半体检，不也是在积极消除乙肝歧视吗？
可能我母亲是因为肝癌过世的，所以对于小艺这样的乙肝患者并没有像别人那样的惧怕。
但是，子非鱼，听了她的故事我还是感到有点震惊：一个乙肝大国，原来一个乙肝患者的生活居然是这么艰难的吗？是这个病真的这么恐怖？还是它被妖魔化了？或者只是患者本身忧虑过度？
我有乙肝，你怕吗？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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