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只是第一步,更现实的问题是,即便拥有了合法身份,这个早已错过文化教育和家庭教育的26岁青年,下一步的出路将走向何方?
年5月14日,四川崇州市三江镇王桥村,王永福和阔别19年的父亲相拥而泣。新京报记者尹亚飞摄
文|新京报记者杜雯雯
编辑|胡杰校对
刘*
看到父亲的第一眼,王永福强忍着的情绪一下绷不住了,他喊出一声“爸爸”,父子俩相拥而泣。好几分钟的时间里,两人说不出一句话,只听见喉咙哽咽发出密集的换气声。
为了这一刻,王永福等了19年。
他是一个丢失的孩子。8岁时王永福被人从家乡拐走,后来四处流浪,变成了“黑户”。
凭着对“家”的模糊意识,成年后的王永福曾多次寻亲,但都无功而返。
4月11日,新京报报道了王永福等人的寻亲故事(“黑户”寻亲者:像影子一样活着)。在警方和公益志愿者的帮助下,王永福终于和父母DNA比对成功。年的初夏,他回到了位于四川崇州市王桥村的家,看到了记忆中无数次出现的老家印象:土屋、晒坝、竹林、蜿蜒的小路……
在那间保持着40年前模样的破旧祖宅中,父子俩尝试续上中断多年的亲情。但有些情绪需要时间才能消解,比如王永福多年积攒下的委屈和对父亲早年恶习的埋怨。
“小时候我恨我爸,他经常打我,我也因为挨打才走丢的,现在恨不起来了,挨打也比流浪好。”王永福说。
回家只是第一步,更现实的问题是,即便拥有了合法身份,这个早已错过文化教育和家庭教育的26岁青年,下一步的出路将走向何方?
回家
四川崇州市东南隅的王桥村从没这样热闹过。
5月14日上午十点多,村民早早站在通往村委会的水泥路两旁,村口的猪肉铺、小卖店都聚集着一拨一拨的人。
村委会院坝搭起一个铺着红地毯的舞台,上面红色的条幅写着:欢迎回家。
王永福有些紧张,从当地派出所专门送他过来的警车里下来,他两只手不自然地抓着衣角下沿,从闹哄哄的人群中穿过。
姑姑和幺叔捧着两条红绸布先奔了过来,哭着给他交叉绑上,“幺儿(四川人对晚辈的爱称),你终于回来了,回来了就好!”
看到父亲的第一眼,王永福强忍着的情绪一下绷不住了,他喊出一声“爸爸”,父子俩相拥而泣。好几分钟的时间里,两人说不出一句话,任凭眼泪横流,只听见喉咙哽咽发出密集的换气声。
年5月14日,四川崇州市三江镇王桥村。认亲仪式上,王永福和父亲跪着相拥而泣。新京报记者尹亚飞摄
一份由四川省公安厅打拐办公室公布的《被拐/失踪儿童身份确认通知书》证实了父子俩的血缘关系:通过DNA亲缘关系比对,确认被拐儿童家属王长根和干秀明夫妇,与被拐儿童王永福具有生物学遗传关系。
早在进村前的几小时,就有好几位村民在镇上认出了王永福,他们都记得这个小时候在村里到处跑的调皮孩子,“哎,你是不是王老幺哦!对,就是!”这是王永福的小名,村里人以前都这么唤他。
按照当地风俗,回家先祭祖。王家人陪着王永福先后去爷爷、奶奶和二叔的坟前上香烧纸。每次跪下,王永福都重重叩头,好几回头发都扎进纸灰中。
儿子回家后的第一顿饭,王长根特意请来厨子在屋门口摆坝坝宴,每一桌都是20道菜加一份汤,各式肉类鱼鲜占了三分之二,一层摆不下就叠起二层,这是农村宴席的最高规格。
父亲带着儿子一桌挨着一桌敬酒。每一次端起酒杯,王永福都会收到同样的祝贺词,“欢迎回家!”
进村和进家门时,都有一挂鞭炮炸响,他被包裹在烟雾中——在外漂泊时,别人最期盼的过年是他最难熬的时刻,他也憧憬窗外团聚和喜悦的烟花,便用烟头在自己手臂烫出一个个烙印。
儿子丢失后的日子
送走所有客人,一天的热闹散尽,直到深夜王家老宅才安静下来。
在两千余口人的王桥村,王长根这套建筑面积54.1平方米的灰色空心砖房算得上是最破旧的。
附近的亲戚邻里大多盖起新房,外墙贴着白色花纹瓷砖,小院儿用水泥抹得平平整整,养花种树,条件好的人家门前还停放着私家车。
只有王家还保留着四十年前的模样:屋顶起支撑作用的木梁和竹片已腐朽变形,防水主要靠瓦片下压着的那层红蓝条塑料布;堂屋也是厨房,做饭、待客都在这间;卧室墙壁灰得发黑,半米高的墙皮剥落,留下一条一条的水渍;一张褪色的花布钉在窗户上,充当了窗帘的角色,整个屋里找不到什么像样的家具。
儿子在外受苦漂泊的这些年,王长根的日子也没好过到哪里去。
老汉今年56岁,但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即便剃成短短的寸头,也没能藏住近乎全白的头发。他皮肤晒得黑红,额头和眼角的皱纹又深又密,身材干瘦有肌肉,都是常年在外靠劳力吃饭留下的印记。
年轻时他炒得一手好菜,哪家有红白喜事他便上门去帮厨做饭。他还曾在镇上中学谋得食堂厨师一职,后来查出乙肝,办不了健康证也丢了工作。
王长根只能去工地和砂石厂打小工。一年中将近10个月他都在外面,崇州附近的双流、华阳、彭州他都去遍了,最远的一份工是在公里外的阿坝州马尔康市。
两年前,病痛也找上了门。王长根发现腹部莫名发胀,不吃饭肚子也总是鼓鼓的。去医院才知道自己得了肝腹水。九个月的治疗花了近万元,王长根没有医保也没有积蓄,连看病的钱都是最小的兄弟帮着凑的。
王家亲戚将王长根穷困孤独的生活归因于他年轻时的恶习,“一天三顿都喝酒,脾气也暴躁,娃儿也打,老婆也打。”王永福两岁多的时候,王长根便和小四岁的妻子离了婚,至今没有任何往来。这次认亲,王永福的母亲也没有出现。
年的一天,他酒后动手打了王永福,孩子从家里躲出去。那天晚上,他曾寻人到晚上12点。又过了几天,还是没等到儿子回来。
刚开始,他以为男孩子调皮,肯定是跑到哪里玩了,便没当回事。直到他彻底失去儿子的任何消息,才真正意识到,孩子是真丢了。
年2月26日,上海,王永福在提起当年在北京站时所认的姐姐对他如何好时,流下眼泪。新京报记者尹亚飞摄
王长根只读过小学一年级,外面世界互联网科技的发达与他无关,他不会上网,玩不来智能手机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