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废旧的小院里，王余环顾四周，发现没人后，快速打开面包车后排门，戴上一次性塑料手套，从车上纸箱里解开一个个黑色塑料袋。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袋中是一团团带有血沫的暗红色新鲜人体胎盘，一些脐带已经变红。
王余和记者接头验货，袋子中装满新鲜的人体胎盘。（视频截图）
王余是一名人体胎盘贩子，长期活跃在安徽亳州、江苏邳州、河南永城三地交界处——圈内人称之为“国内最大胎盘交易市场”的区域。2月22日下午，王余向记者展示了20个新鲜人体胎盘样货，称均来自于前一天刚分娩完的产妇，每个元，他每月能供应来个。
人体胎盘是母体与胎儿间进行物质交换的器官，原卫生部早在年就以批复形式表示，“任何单位和个人不得买卖胎盘。”
今年2月底，澎湃新闻连日调查发现，在高利润的驱使下，活跃在上述三地的贩卖者从湖南、湖北、安徽、广东等地以每个80医院、医疗废物处理厂、胎盘“中间商”处，“成千上万”批量购进人体胎盘，加工后摇身一变成为中药材“紫河车”，流入药材市场。
而对于胎盘中可能携带的有乙肝病毒、HIV（艾滋病病毒）、梅毒之类，贩卖者们表示毫不在意。“我们只能保证干货是真的，具体（鲜货）里面含什么，不能保证。”一名胎盘加工者称。
人体胎盘“黑市”
医院、医废厂、殡仪馆为主要进货渠道
江苏邳州市距离安徽亳州市直线距离多公里，两地之间的胎盘“黑市”往来密切。
2月21日上午11点左右，澎湃新闻记者假称有大量“鲜货”资源，在邳州火车站附近的一处肯德基内，见到了胎盘加工贩卖者刘义。他拿出用黑色塑料袋裹住的两个胎盘干货，让记者验货。
澎湃新闻记者了解到，新鲜人体胎盘除了少量被卖出外，大部分会被加工商批量收购制成干货，即中药材“紫河车”，然后流入药厂或药材市场。
干货通体呈紫黑色，闻起来有淡淡的腥味，刘义称是自家用新鲜胎盘加工所做“净货”，也就是未掺任何东西的干货。
在人体胎盘贩卖圈里，“净货”指未添加任何东西的紫河车，而添加淀粉、色素，甚至人工胶、食用胶等物质作假，以增加干货重量的则为“重货”。
“你这成色不对，只做‘净货’？”面对记者质疑，刘义沉默片刻，拿出手机给记者展示了自己做的“重货”图片。相比“净货”，“重货”呈土黄色块头更大，经过双氧水“洗”过，已不是原始的紫黑色。
刘义给记者展示了自家作坊加工新鲜人体胎盘的图片。
“净货、重货我都做，看客户需要，重货要多重我们做多重。”刘义称，自家的“重货”都是加淀粉和色素，但不加胶。刘义给记者展示了自家作坊加工新鲜人体胎盘的图片和视频。视频中，房间里摆满了已加工成型的土黄色干货，用十余个纸箱子和塑料筐装好准备发货。“你下次给我送货，我可以带你去我的加工点，现在不能去。”
刘义称，他从年开始做胎盘加工生意，现在一个月要处理1万多个鲜货，制成2吨多的干货，既有“净货”也有“重货”。如果将鲜货送到家，他可以给到每个84元的价格收货，但是要保证胎盘没有分割和福尔马林泡过。“个、0个都要，有多少‘吃’多少。”
对于这些人体胎盘的来源，刘义则称，他之前在湖北、湖南收购新鲜人体胎盘，冷链运回邳州加工，现在那边货不好拿，他就每个星期从广州增城区那边的“中间商”处以每个60元的价格收货，“中间商”医院、医废厂，甚至殡仪馆（部分地方已改让殡仪馆对胎盘进行销毁）处收货。如果订单多，鲜货不够，他就会让河南永城那边送一些鲜货过来救急。他还称，仅年他们家就处理了“13万个”左右的新鲜人体胎盘。
在邳州市，除了刘义做新鲜胎盘的加工，闫军“子承父业”也在做这门生意。
2月21日上午9点，邳州市内一处餐厅。闫军向记者介绍，国内收购、加工新鲜人体胎盘主要集中在江苏邳州、安徽亳州、河南永城三地，这里活跃着国内最大的胎盘交易市场。原先河北安国市也做，现在比较少。
“收购新鲜胎盘、做加工卖干货的，你打听下我们家，圈内人都知道。”对于刘义，闫军表示很熟悉，做“重货”利润高，所以收购新鲜人体胎盘的价格高一些，闫军称其收货价为每个78元。
“在网上十个收购鲜货的人，有两个是做加工的就很不错了。现在收购做加工的就这些家，倒腾鲜货的人变多了。”闫军称，邳州做胎盘加工历史久远，他上小学时，父亲就在做这个，最早是卖到亳州的药材市场。“邳州每个月加工几千个的没几家。”
闫军称，家里一个月处理多个新鲜胎盘，做成干货差不多七八百公斤。他介绍，医院好拿货，现在打击的比较严厉，医院都不好出货，他都是从当地医疗废物处理厂或“中间商”处收货，“中间商”则从医废厂、医院收货。比如每个月他都会从湖医院“打扫卫生”的人那儿拿鲜货。
闫军给记者带来的干货，他们家一个月处理多个新鲜胎盘，做成干货差不多七八百公斤。
胎盘加工成纯干货一般需要7道工序。闫军介绍，剥袋子、挑拣、上锅煮、泡水去除血沫、盘好脐带、去除周圈“皮子”（组织）、烘烤，最快也要4天。以前利润高，一个可以挣10元到20元；现在加工都是靠走量挣钱，一个胎盘差不多挣5元钱。
严禁买卖已十余年
“黑市”人体胎盘加工后多流向药企
原卫生部年4月发布的《卫生部关于产妇分娩后胎盘处理问题的批复》规定，产妇分娩后胎盘应当归产妇所有。产妇放弃或者捐献胎盘的，可以由医疗机构进行处置。“任何单位和个人不得买卖胎盘。”原国家卫计委年9月发布的《加强产科安全管理的十项规定》重申，“严禁医疗机构及其人员买卖或非法处置胎儿附属物。”
两位刚分娩后不久的女士向记者表示，医院明确告知她们可带走胎盘，但自己并未带走，医院。医院的医护告诉记者，一般医生会询问家属要不要胎盘，不要就按医疗废物处理。但如果有传染病，胎盘就不能带走，需要强制销毁，医院设有固定存放医废的地方，每日有人专门收走。
“现在（鲜胎盘）加工做得最好的就是我们这里（邳州）。”前述加工者刘义称，自家的货基本会供应药厂，部分流向亳州那边的药厂市场。为使记者相信，他给记者展示了年5月23日，“安徽致良中药饮片有限公司”出具的紫河车检验报告单。
该检验报告单显示，该中药饮片公司对进货的紫河车样品进行了“全验”，二氧化硫和水分符合规定。未见进行相关病毒检测。
闫军也向记者展示了自家加工新鲜人体胎盘的场景图。在一个农家院子中，堆满烘干后用纸箱子装好的20余箱干货，有些干货还未来得及打包，被直接晒在地上。等加工成型，闫军家的货就往浙江、江苏的药厂发。
他给记者展示了一家名为“江苏承开中药有限公司”的合作伙伴药材加工资质照片，并称，这家位于江苏淮安的药厂是他家主要的收购商。
工商资料显示，安徽致良中药饮片有限公司位于亳州市南部新区，经营范围包括中药饮片、中药材购销等。年，该公司因为生产销售劣药补骨脂（盐补骨脂），被亳州市市场监管局依法罚没收1.33万元。而江苏承开中药有限公司经营范围包括中药饮片生产、销售；中草药收购等。年10月，因销售劣药，该公司被江苏省药监局开出罚单。
记者在国家药监局官国产药品一栏中以“胎盘”为关键词检索发现，目前共有胎盘片、人胎盘片、复方胎盘片、胎盘多肽注射液、人胎盘组织液等几类药品，30余家制药企业获批生产。其中，人胎盘片仅有湖南一格制药、北京赛而生物药业、北京顺鑫祥云药业、贵州奇源生物制品四家企业获批生产，并未包括前述刘义和闫军提及的合作药厂。
记者咨询多家生产胎盘片的制药公司，多家已停产，而未停产的公司明确告知，他们一直都用动物胎盘制药，如牛或猪胎盘。自称制作人胎盘片已有30余年历史、市场占有率90%以上的湖南一格制药销售人员告诉记者，他们的人医院的新鲜人体胎盘制成，来源正规。人胎盘片是经过国家药监局批准上市的处方药，需要凭医生处方购买使用。
江苏承开中药有限公司一名辛姓采购负责人称，他们每月需求两三百公斤紫河车，会切成小块医院，一般会从亳州药材市场或直接从加工商处收货。该负责人还称，他们在收购紫河车时不会区分有无病毒，也没办法区分，只能靠胎盘加工商在收购新鲜人体胎盘时的自觉。
而记者多次致电另一家药厂安徽致良中药饮片有限公司公开电话，但始终无人接听。
事实上，虽然此前国家已明确严禁人体胎盘交易，但其制成品紫河车作为中药材，于年被药典除名后，并非有明确的规定禁止紫河车相关药品生产销售。而制备紫河车所需的人体胎盘来源，国家层面也未出台相应的规范。
年6月，针对有省政协委员提出《关于规范我省人体胎盘处置现状的建议》，湖南省卫生健康委答曾复称，省药品监管局支持建立人体胎盘作为原料药用于生产相关药品的使用机制，并明确要求：一是人体胎盘必须来自于产妇自主放弃或捐赠，经检验合格后，方可作为生产相关药品的原料使用，且胎盘的相关信息及流向医疗机构必须进行详细登记可追溯；二是受赠的对象必须是具备药品生产资质且持有以人体胎盘为原料的药品注册批件的药品生产企业，按照药品生产质量管理规范进行管理和生产，实现原料及成品信息化可追溯；三是对于可能造成传染病传播的人体胎盘，由医疗机构按照有关规定进行处置，不得以任何方式和途径作为原料使用。
严禁买卖与允许制药之间
有贩卖者在电商平台销售人体胎盘
一边是国家卫生部门明确禁止人体胎盘交易，一边又是药品监管部门允许利用人体胎盘制药，人体胎盘的“地下”交易黑市在打击之下却一直未绝迹。更有甚者，将这种交易直接放在了网上，通过电商平台公开售卖。
年2月底，记者以“胎盘、紫河车”为关键词在QQ、百度贴吧、闲鱼、淘宝等平台检索发现，网上存在大量收售人体胎盘的社群和网帖。买卖双方依托网络平台联络，取得信任后碰头验货、达成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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